尹晓强端着快餐面,眼光在办公室里扫描。
昨天临下班,代菲菲嫌饮水机放在办公室进门的地方有碍出入,打电话叫小薇安排人换个位置。
尹晓强要泡面但找不到饮水机,他很想把度的眼镜变成GPS以便给饮水机定位,可是他不能。他有点怪代菲菲多此一举。
在江山,特别是在策划部,代菲菲说的话就是圣旨,她写出的东西就是宪法,谁也不敢不听。
谁敢不听?杀无赦!
她的嘴比刀子还犀利,“咔嚓,咔嚓”,要不几下,会把你的心脏戳成蜂窝煤。完了还要按照她的要求把事儿做得直到她认为完美才肯罢休。与她争论一次,就像被她绑到菜市口手起刀落很利索地抹一次脖子。三年来,尹晓强记不清自己被代菲菲抹了多少次脖子。
独断。专横。跋扈。霸气。
尹晓强多次选择代菲菲不在的时候对着她的的空位子尖叫。
离上班还有半点钟,他要乘着这点时间泡点面。他要早早地候着代菲菲,今天必须跟她好好谈谈,哪怕被她再“咔嚓”一次。
尹晓强推了推眼镜,还是没发现饮水机,他倒是发现代菲菲也坐在位子上。
“你创造了一个奇迹:比我来得还早。”尹晓强面对着代菲菲说。
代菲菲一脸冷漠地看了尹晓强一眼。
“嗯?”尹晓强再一次推推眼镜,向代菲菲的座位凑了凑,他想知道座位上是不是代菲菲。
没错,坐在那里的是一脸冷漠的代菲菲。
“又要训人?我还没说呢。好吧今天我们好好谈谈……”尹晓强准备坐下。
“干啥吶!”尹晓强还没落座,屁股下面突然发出瓮声瓮气的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河马。
尹晓强像一个弹簧,嗖地站起来。他这才看清,座位上的确坐着一个缩微的男人。
男人脱了鞋,双脚盘起来坐在尹晓强的座位上。
尹晓强看清楚了,大椅子里盛着一个小男人,原来代菲菲冷漠的是他。
尹晓强一脸诧异,像在火星上发现了人类。
“不是说过,要签约就去找晗夫,瞳若秋水,静听,上官竹,任意一个编辑都可以,这里是策划部。”尹晓强对着那男人说。
“什么签约?”代菲菲被尹晓强刚才的模样逗笑了。
“他,一个江山作者,昨天专程跑来要签约,我已经告诉了,谁知他今天还是找到这里来了。”尹晓强指着那男人答。
“哎,我说,你到底听懂没?”尹晓强问那男人。
“他不是签约的”代菲菲说。
“我看了那稿子”尹晓强接着说。“写得很粗糙,要命的是整篇文章一逗到底,末尾才算有个句号。他还一遍遍地念叨要当作家,不知道那人是想当作家疯了,还是疯了以后想当作家。”尹晓强知道坐着的不是签约作者,开始鄙夷地介绍他昨天接待的那人。
“说什么呢?文学就是美丽的梦,一个人要是没有梦还不成了木乃伊?你有什么资格鄙视撰稿人?哪怕他不成功,你也得尊重他,记下没?”
“那你是干什么的?”尹晓强一清早碰了个软钉子,回过神问那男人。
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们有点事,你先出去一下。”代菲菲用命令式的口气对尹晓强说。
尹晓强点点头,端着快餐面出去。
2
代菲菲看尹晓强走了,问对面的男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菲菲,你听我说,”缩微男人顿了顿,“跟我回去吧,那里才是最需要你的地方,回去我们并肩打下自己的江山,干吗跑到这地方?”
“你到现在还有这想法?”
“是的,从你走后这想法就没消失过,并且一天天地像面团一样发酵起来,现在这种想法越来越炽烈,网站不能木有你,我也无法忍受木有你的日子……”
“你还是忍不住一语道破了天机。”代菲菲脸上写满了沧桑。“你要是把两个分句先后调换一下顺序,没准我还真被感动了”。
“什么分句?什么先后?”男人不解。
“你应该说,‘我无法忍受木有你的日子,网站也不能木有你’。你如果这样说了,兴许我又被你蒙了一次兴许会立马跟你走。”
“有区别吗?”
代菲菲有点愠怒:“胡不归,你到底是27岁还是72岁?怎么明明白白的一复句就看不懂?你大老远跑到这里,就是你网站经营出了啥纰漏要我回去救火,是不是?”
“网站离不了我才是你真正目的吧?”
“我不是也说了‘我也无法忍受木有你的日子’嘛!”男人说。
“那句是点缀,处于次要位置,你在乎的是你的网站而不是我。”代菲菲斩钉截铁地说。
男人还要说什么,代菲菲打断他“你觉得我们还真有谈下去的必要吗?”
“请告诉离开我的理由,不能就只为这个什么复句分句吧?你离开网站以前我可没这么说。”男人不服。
“胡不归,话说白了就没劲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就告诉你吧,你不适合我,网站也不适合我。”代菲菲停了停,“你说给你一个支点,你就可以撬起整个网络文学,我知道你说的支点是我,你希望我能帮你把网站运作得风生水起笑傲群雄,实现你的上市梦。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优秀,网络文学需要优秀的团队来支撑,这才是真正的支点,这些你永远不懂。即便就算我能成为你的支点,可力呢?力臂呢?力的方向呢?当力的方向完全相反的时候,还能撬动什么?”
“我不懂你说什么。”男人辩解。
“你如果不懂我说什么就等于承认你不懂文学。不懂文学的人要品尝文学盛宴,你说可笑不?你说你成了啥?
“你不就是想说我是癞蛤蟆嘛?”
“恭喜你答对了。”代菲菲说。
“你知道么?我手写我心才是最好的文学,而你的经营理念是限于并且仅仅限于流行的网络文学,你排斥了所有的纯文学,你的网站只允许发表穿越,玄幻,你最欣赏的是盗墓作品。诚然,这些是当下网络文学主流,我们无法拒绝它,可你敢说十年二十年以后这些东西还是一统江山么?”代菲菲问。
“我是商人,市场永远是对的”男人说。
“今天对的不等于永远对的。我从你的经营理念中已经感受到了深层的危机,从那时起我就萌生了离开的念头;从你把我加精的7篇小说散文一枪毙了,全部解除精华的那刻起,我就对自己说,‘代菲菲,你必须要离开这里’……”
“当你不能修正你自己的时候,我能做的也只能是修正我自己”代菲菲补充说。
男人听得一头雾水:“经营的事我说了算,文字的事你说了算,这样不好吗?毕竟我商场里摸爬滚打有些年了,观念不同我们可以再沟通,你先随我回去,行吗?”男人带着恳求的语气。
“商人也一根筋?再告诉你一遍我已经忘掉了过去。”
“还能见面么?”男人还抱着一丝希望。
“如果你不是特别无聊的话,我相信这世界足够大。”
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遍遍嗫嚅道:“你不回去网站怎办?我怎办?”
代菲菲说:“看看,又来了,还这顺序。”
男人从椅子上下来,盯着代菲菲说:“你今天不回去,我就死给你看!”
“请便。”男人的话把代菲菲逗乐了,她嬉皮笑脸地做个“请”的手势。
她看看表,刚好8点。
男人也不含糊,矮了矮身就向临街的窗台冲去。
男人跑起来像阵风,三步两步冲到窗口,代菲菲脸吓得煞白,冲办公室外喊:“尹晓强——尹晓强”。
尹晓强吃了面摸出口袋里的苹果。这苹果是昨晚招待猴子剩下的。猴子是尹晓强大学同窗,这次出差来S市。尹晓强不得不尽地主之谊,两人来到“四海味家”喝了个透。尹晓强早晨起来,看猴子还在蒙头大睡,胃里的酒精一漾一漾的,顺手把苹果放在口袋里想压压酒。
他来到孔一杰的办公室看有没有削苹果的刀具,发现孔一杰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苹果,那苹果又圆又大透着水灵灵的红色。尹晓强顺手用孔一杰的苹果换下自己的,拉开孔一杰的抽屉找刀具。
“干什么?大白天做贼呢?”
尹晓强一颤,回头看孔一杰站在办公室门口。
“哪来的这么好的红富士?”尹晓强问。
“昨天办公室卖废纸换的,一人一个,剩这一个。燕子想要我没给,她很气愤,嘴翘得能挂一个酒瓶子。”
“呃”——尹晓强听到酒,胃里的酒精又往上漾。他抓紧时间找刀具。
孔一杰从儿子书包里掏出小刀递给他。小刀上有刮铅笔留下的铅色,黑黑的很难看。孔一杰用纸擦了擦准备削苹果。
“那个才是你该削的。”孔一杰指指尹晓强放在座位上的苹果。
“凭什么这个剩下的就归你?”
“我是办公室负责人。”孔一杰大言不惭地说。
“当个负责人就贪污苹果?你老说秦亡于暴*,隋朝亡于腐败,我看你是暴*加腐败!”尹晓强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苹果。
两正舌战间,代菲菲又拉长了声音喊:“蟑螂——蟑螂,你还活着吗?”
尹晓强嘴里含着苹果,蓦听代菲菲尖叫,抓起小刀往楼上跑。
办公室靠窗台的位置放着两个花盆,一盆里种着菊花,代菲菲每天给它喂水松土,白天送到窗台上晒太阳,晚上把它请回家。菊花开得很灿烂,沉甸甸的花朵在办公室里一颤一颤的像跳动的诗行。另一盆被尹晓强种上芦荟,谁知那花不给他面子,没几个月就蔫蔫地枯了,尹晓强很没有成就感,就倒掉了盆里的土顺手把花盆放在靠窗的凳子上。
男人飞奔着,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不知什么原因,在靠近窗台的瞬间他打了一个趔趄,身子向前一倾,脑袋像命中的篮球很精确地钻进空花盆里。
尹晓强跑进办公室,见男人头上像戴了钢盔匍匐在地。
尹晓强见代菲菲鼻尖上挂着泪,豪气顿生,捏着小刀奔过去。男人的脚拌了他一下,他栽倒下来,脑袋刚好埋进代菲菲的菊花丛里。
孔一杰随后赶上来,见男人和尹晓强腿压着腿栽倒在地,一左一右在地上写成一个隶书的“八”字,忙和代菲菲一起把两个男人拉出来。
3
“这男人有这大魅力,能让代经理落泪?”送走了男人,尹晓强看着代菲菲弱弱地问。他怕问这话遭代菲菲训可他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代菲菲扭转身在书柜上找资料,再扭转身的时候,冷若冰霜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手里什么也没有。
“你见我哭了?今天有点燥热,我出了点汗,汗水和泪水看起来有点像,但他们不是同一种东西,这点常识你还是有吧?”代菲菲脸上透着坚毅:“哭,那是小女人的事,我,女强人,知道啵?”
“看看你,工作起来一塌糊涂,不久的将来,汗水与泪水总要选择一样,你!”代菲菲果然板着脸孔训斥。
呃——尹晓强有个习惯,一挨代菲菲的训斥就打嗝。代菲菲的话刺痛了尹晓强的中枢神经,他不自觉地喷出一口酒气。
代菲菲抽搐了一下鼻子:“工作日不许喝酒你是刚知道的?嫌沙尘暴闹得不够再来添乱是吧?信不信老总知道开了你!”
“昨晚喝的,昨晚周末呢。”尹晓强轻轻地辩解。
“可你污染办公室的环境在周一,现在!”
“我也不想喝,猴子偏要喝,还说,‘不抽烟不喝酒,死了不如一条狗,’我就喝了酒陪他抽几支烟”尹晓强乖得像小学生。
“尹晓强,你不仅喝酒还胆敢抽烟,闹得办公室一片污浊,你说你是不是堕落成真蟑螂了?”代菲菲抓住了他的把柄。
“抽吧喝吧,就你又抽烟又喝酒,死了一定像条狗。这回你自豪了吧。可你影响我办公,我就不答应你,不管你死了能不能如愿以偿地像条狗”。
代菲菲见尹晓强噤若寒蝉,越发不依不饶:“我不明白陈总为什么会安排你做我的搭档。”
尹晓强的自尊被彻底刺痛了,他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做你搭档就委屈了你?别忘了,我也是一策划部负责人,工作中我们的创意老冲突,这不过是审美观不同而已,道不同不能证明就你对了;再者我也六尺半男儿,比孔一杰还高半厘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也算半帅哥半成功男士,你不要这么损好不好?”
“嗤。”代菲菲笑了:“就你,还与我道不同,与我半斤八两了不是?说说看,哪次你对了?”
“就这次!”尹晓强第一次倔强起来。
“这次《江山奇缘》征文?”
“对!”
“我哪儿不对?”
“你先看看征文初衷吧”——
“下一步,网站将组建编剧团队根据获奖的优秀作品改写剧本,倘若作品被选用,该作者可优先参与剧本改编,可将作品改编微电影或系列电视剧。一旦投入拍摄制作,网站将给予入选作者和编剧一定的改编费和剧本稿酬。因为获奖的优秀作品将制作成精品电子书上架销售,所以,本次参与征文的作品必须是原创首发,无论签约与否,投稿此征文即等于授权给网站。”
“这可是你的创意?”尹晓强振振有词地问。
“说策划也未尝不可。”代菲菲答的很干脆。
“你知道最早的策划师是谁?媒婆!媒婆尽干些拉郎配。我觉得你现在就在干着拉郎配的事。”尹晓强见代菲菲杏眉倒竖,丝毫不予理会,接着说:“你赶走了一个拉女配,那个男人,又在江山策划拉郎配,你们俩还真有共通的地方”尹晓强毫不客气地拿话刺代菲菲。
“尹晓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代菲菲勃然大怒。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莫雷特,同理可得,一千个作者就应该有一千个版本。尽管你给了他人物故事还有其它什么东西,可这有用吗?你要把这一千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拼接成电视剧,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想象力,到时你不把这些参赛作品强捏在一起,还真的是个奇迹!”
“且慢,等我说完你再训。”尹晓强怕代菲菲打断他的话。
“可以拼接的东西实在很多,可不同人的作品,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情节他们的喜怒哀乐可以随便拼接的?似牛非马大概说的就是这吧?江山真要上演关公战秦琼了,这就是你的策划?生活可以被加工但不可以被颠覆,你这简直就是对文学的愚弄对真理的颠覆!”尹晓强一口气说出他要说的话,长长嘘口气,等着代菲菲新一轮的斥责。
出乎意料,代菲菲沉默了,过一下很温和地说:“真小看了你,原来你还是有点思想的,值得表扬。”
“承蒙表扬,承蒙批评。”尹晓强做出一副准备挨训的姿态。
小薇推门进来,说:“表姐,昨天小李子来给饮水机换个位置,发现饮水机热水管下水已经不流畅了,他拿去修,问现在可以装上么?”
“早该装上了,”尹晓强抢着回答,“通知他,要快。——呃”小薇的话唤起尹晓强对水的渴望。
小薇站着没动:“表姐,你看?”她在等代菲菲回话。
“工作时间叫代经理,从今天起叫代策划也行!”尹晓强端着空杯子,连小薇也不听自己的,他感到有点恼怒:“愣着干吗?去呀,我说的不好使?什么劳动态度!”尹晓强提高了声音。
小薇眼圈红红的,说:“从小读书老师就教育我们要热爱劳动,等长大了我想劳动,可这社会老不给我劳动的机会。中专毕业我到处找工作,我找了很多地方,他们都不给我工作,是他们都不让我劳动,你说这能怪我么?我劳动态度咋的啦?饮水机还是我和猴子周末修好的.....”
代菲菲忍不住了:“尹晓强,怎么一下子就露出你小人相,你对我有想法就拿我表妹开涮,涨脾气了是不是?”
小李子扛着饮水机进来,冲大家打招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他等着听“首长好,为什么服务”可谁也没理他。他又冲代菲菲说:“代美女你最好,你最辛苦!”
“少贫,赶忙把饮水机装在靠窗的位置,我们尹大先生口渴了。”
小李子慢慢踱到尹晓强身边:“尹兄,您二位好!”
尹晓强懵了:“哪二位?”
小李子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呀呀呀呀,我刚看还是两人呢!那人就站在你背后,光光的脑壳,没有下巴,也没嘴唇,呲着满口獠牙冲小薇叫,我刚和你说话呢,他‘嗖’的一声没了?真奇了怪了。要不我会说‘您二位好’?”说罢煞有介事地围着尹晓强转悠:“*呢!*呢?”
尹晓强身上的汗毛竖起来。
代菲菲看出端倪:“小李子,闹够没有?上班时间呢。”
小李子这才严肃起来,对尹晓强说:“尹兄,悠着点,吓着小薇,不是闹*就是没有水喝,你信不信?”说罢把饮水机放在窗台旁。
“别说了,走吧。”小薇说。
尹晓强这才明白小李子在为小薇的事找茬。
“这下你浇花方便了吧?”尹晓强受了捉弄,心里感到憋屈。
“你心里缺少阳光是吧,怎么老把别人往黑暗的地方想?”
代菲菲缓了缓语气:“你刚才说的有点道理,这就是我要重新定位你表扬你的缘由。”
“不过,”代菲菲话锋一转“首先要给你补课,广告传媒你知道吗?我的大学专业。这里面的精髓非一般人能领悟,除了我。你知道梦的魔力吗?梦就是疯狂!人都会为梦而疯狂。足球看过吧,那疯狂还不癫死你。文学是什么?早告诉你了文学就是梦,做这梦的人还少吗?可这梦是混乱的杂乱的零乱的,它不能给所有的人一个清晰完整的梦。我们江山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些梦捆绑起来,把疯狂捆绑在一起,到时全部作者的梦会被捆绑成集束炸弹,扔到文坛上,文坛就会轰地一声,响起江山文学网引爆的尖啸,这爆炸声震耳发聩直干云霄,人们的口中就会不住地呐喊江山——江山——江山,就连夜空里的星星也会自动排列组合,在天幕上写下无数个硕大的江山——江山——江山,整个宇宙都为江山疯狂。疯狂的缔造者,江山的代菲菲也。”代菲菲激情燃烧地描绘着她的宏伟蓝图。
尹晓强听代菲菲如是说,抬头看看天,他看到的是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真真切切地镌刻着“江山江山,江山.....”这是装修的时候代菲菲叫人刻下的字。他吐了吐舌头。
代菲菲从梦幻中醒过来继续说:“你怎么就断定作者的稿子一定会风牛马不相及?一千个哈莫雷特可他毕竟还是哈莫雷特,不会是你尹晓强,蟑螂。稿子有特性但绝对不排斥共性。我们就是要找到他们的共性,这才是完整清晰的梦……”
尹晓强被折服了,由衷地说:“你的正直,豪气包裹了我,你赢了。不过你的蛮横,高高在上折磨着我……”
“打住,你要继续接受教育。”
“你说的是,生活可以被加工但不可以被颠覆。一般是这样,但假如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假象,甚至以错误扭曲的方式出现呢?颠覆过来就正好是真理。人类有了火颠覆了茹毛饮血有了文明颠覆了野蛮,这在当时叫颠覆,在现在叫进步!”
“谁说不能颠覆?像你的面部,颠覆过来起码是一种美。”
尹晓强如芒在背,说:“代菲菲,你淑女一点好不好,我这模样有那么可怕?”
“不过你也不必太自卑。你让社会上很多自卑的人从你那里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是你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的生活因为你而充满阳光,没有你他们会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人,早活不下去了。你拯救了相当一大批人,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并不是一无是处,相反还应该是救苦救难,功德无量。”
“我破碎的心呀!”尹晓强捂住胸口叫。
他思考了一下问道:“借问一下,你祖籍哪里?东北是吧,农村的?”
代菲菲答:“对,怎么啦?”
尹晓强说:“一瞧就没错,小时候家里特困难,吃火药长大的。哎,火药蘸大葱什么味道?”
代菲菲横眉立目,抓起案上的书要扔过去。孔一杰推门进来,说:“代经理,我的《哑巴外交家》出版了,陈总说要拍成电视剧,要你策划策划,这是剧本。”
代菲菲余怒未消,接过剧本重重地摔在案子上,剧本像只蝙蝠在案子上扇了扇翅膀,碰着代菲菲的茶杯,茶杯里的水溅出来泼在剧本的扉页上。
“轻点,轻点。”孔一杰慌忙跑过来拽起袖口揩书页上的水。
“就是丢了再输一份就是,这么心疼?”代菲菲不解地问。
“自己的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能不心疼?孩子的脸脏了,你说该揩不?”
“你先祖一生只留下一部《论语》,你可好,一年就出三本书,难怪别人喊你教授,青出于蓝胜于蓝呀。可要是你每年都生三个孩子,还不罚死你!”代菲菲见孔一杰心疼的样子调侃他。
“还不够,还很不够。”孔一杰说,“中国文学正在走向衰落,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他们都作古了,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沉重,时不我待,逝者如斯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孔一杰一本正经地说。
“噗。”尹晓强口里的水再次喷在剧本上,他揉了揉肚——笑得说不出话。
“干什么,内急呀?”孔一杰心疼得无奈地摇摇头。
孔一杰掏出一个塑料袋对代菲菲说:“这个麻烦你转交燕子。”
代菲菲接过塑料袋,打开看看,里面是只苹果。
“什么呀?”代菲菲问。“就一只苹果,还托我转交?”
尹晓强嘟哝了一句什么。
孔一杰对着尹晓强说:“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一只苹果没到手就怀恨在心,可怜的人,我无意中让你抱终天之恨,真真的对不起你。”
尹晓强争辩道:“我说什么来着?”
“我从你口形上已经判断出你说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这敏感还做文字工作?你低声假扮狐狸,我猎人的眼睛干啥用的?嘿!”
“我怎么像听天书?”代菲菲问。
“索性说了吧,这是昨天办公室卖废纸买的苹果,一人一个剩这一个。燕子想要,其实我也想留给燕子的——优待女士是吧?——可碍着众人的面又不好直接给她,怕别人说我……”孔一杰说到这里,很拘束地搓搓手。
“谁知被这小子发现了,他要中饱私囊,这哪成?我说这小子没戴笼头,走到哪儿都想咬一口。一点也不绅士,连女人的东西都抢,是强盗不?”
“走吧走吧。”尹晓强拽着孔一杰往外推。他本想要极力反击,估计说不过孔一杰,只好把话咽回去,以免自讨没趣。
4
“下班了?”尹晓强看看表问。
“等下,今天加班,我还有事和你讨论”
尹晓强第一次没挨训还听代菲菲说要与自己讨论问题,他心里一热,赶紧坐下。
老爷儿从窗口照进来,一寸寸漫上尹晓强的脸,代菲菲看尹晓强脸上轮廓分明,鼻子是鼻子嘴是嘴,虽谈不上英俊,可也不是过去认为的那么丑陋。代菲菲心动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我吃火药长大的,很蛮横是吧?”
“我已经忘了,亏你还记得。”
“蛮横是表象,自信是实质。你柔弱,这其实是你不自信的表现,你说是吗?为什么不自信?那是因为你不优秀。”
“代菲菲,你的自信很泛滥很霸道。“
“对于优秀的人而言,霸道不叫霸道,叫王道。”
“我终于明白了,自信可以把女人打磨成白发魔女而不可能是淑女,女人的自信实在是男人的一种悲哀。”
“别老淑女淑女的好不好?淑女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撒切尔,希拉里是我的标杆。”
“好好,你撒切尔,你希拉里,你女强人!撒切尔撬动了英格兰,希拉里撬动了全球,你撬动了什么?尹晓强一个!我算明白了,我就是被你用来撬过来撬过去寻找快感的,你拿着一把巨大的铲子把我放在干锅里翻来覆去地干煸了,你成功了。”
“我的辉煌整个江山有目共睹,江山为我折腰。”
“晕,你真觉得自己那么有料?”
“哪点不辉煌?举一例试试?”
“不达标的太多,不一一列举”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理屈词穷,什么是强词夺理,什么叫羡慕嫉妒恨。”
“真要听?”
“但说无妨,洗耳恭听。”
“还拿上次你给孔一杰策划的电视剧说起吧,你策划了六七个人物,他们有的说上海话,有的说天津话,还有的说四川话,你把各地方言搅成一锅粥,搬上荧屏,我不知道,观众能从中看到什么,一部电视剧就仅仅为了搞笑?搞笑是手段而不是唯一目的;再说那么多的方言,观众理解上能跟上节奏?我觉得你是拿着枪赶着观众跟你一起走,这是文学影视剧的大忌。你们东北喜欢‘乱炖,’就是把什么东西都放在一起炖成大杂烩,可观众未必就爱这味道。这我不能不说……”
“哦。”代菲菲陷入沉思。过了一会说:“别看你有点木讷,可愚者千虑终有一得,有时也能巧舌如簧的。”
“并且,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得重新考虑考虑”
代菲菲再一次陷入沉思。阳光的脚步在办公室里慢慢挪移,照在代菲菲的脸上,桃花眼,樱桃口,粉琢琢的脸,一绺黑发瀑布似地泻下来。她沉思的模样很恬静,完全没了盛气凌人的霸气,小鸟依人的韵致毫无保留地彰显在脸上。尹晓强的心砰的一声跳到嗓子眼,卡在那里,良久,又咚的一声掉下去。
“你沉思的模样,真美!”尹晓强弱弱地说。
代菲菲一下子醒过来,眼睛像锥子剜了他一下。尹晓强感觉这下剜在心脏上,有些痛感,不过柔柔的很舒服。
“依你说,这事怎么修正?”代菲菲用征询的口气问。
尹晓强有点受宠若惊,说道:“保留一两个方言特色,最多不超过两个,并且要保留广众听起来不觉费力的方言,要是把上海话潮州话搬上去,观众绝对很难受。”
代菲菲赞赏地点点头:“很不错。看来,女强人也要偶尔问问傻男人,这叫不耻下问。一个人再傻也有糊涂一世聪明一时的时候”
“世界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女平等!你别老用女强人压着我。”
“你们女人也真是,翻了身就飙上天。”尹晓强对代菲菲明知错了还死要面子有点反感。
“女人翻身了吗?女人上天了吗?”
“这话是孔一杰说的,他告诉我小时候别人吓唬他说狼来了,读书的时候别人吓唬他说老师来了,长大后别人吓唬他说老婆来了。狼——老师——老婆——他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被吓唬大的,后来实在忍受不了,才和他妻子分道扬镳。”
尹晓强说得有理有据,“是女人一步步地把男人逼到先反叛再背叛的绝路上去的。”
楼下孔一杰的儿子在练歌,腌菜的坛子里装着半坛子水,他对着坛子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这就是你们男人的虚伪之处。你们口口声声说男女平等,口是心非地标榜女士优先,装得很绅士的样子,可到了关键时候就穷凶极恶图穷匕见,露出狰狞的嘴脸。常常有女人把嘴巴张得像个漏斗哭着说男人打了她,你见过男人坐在马路上哭着说老婆打他了吗?”
“有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同情女人了,小时候一见我爸打我妈,我心里就特难受,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尹晓强幽幽地说。
代菲菲看着尹晓强,他从这个男孩子的脸上读出了他这么柔弱的愿因,绝对是童年受到了心灵的创伤。
“你妈打你爸没?你见过女人打男人没?”
“这还真没有,你想试试?”
“要真遇到这混账男人,我叫他知道什么是砸烂旧锁链,推翻旧世界。”
“果真要这样,你嫁人以前得先练拳击。”尹晓强帮忙她出谋划策。
“孔一杰觉得委屈,为什么还要给燕子送苹果,为什么可怜巴巴地找到我?不就是因为想走个曲线?男人的威风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他地方,比女人还怯懦!苦心孤诣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到了这地步还在一遍遍地埋怨女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尹晓强符和着。
“你说女人翻身没有,上天没有?”
“没有。”尹晓强再次附和。
“你说不做女强人,行吗?”
“不行!”尹晓强很坚决地再一次表明立场。
“不过练了拳击也保不定有用。”尹晓强思考一番说,“那不天天都是战争?战争以后你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一遍遍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然后再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
代菲菲忽然害怕起来,声音有些异样:“那……倒也是。”
“菲菲!”尹晓强第一次这么叫她,叫完他很惊恐地看了代菲菲一眼。代菲菲很平静,没有训他。
“我觉得吧,你最好找一个训起来顺口,甚至生气了打起来顺手的男人,前提是他不是窝囊而是对女人很宽容。这样不妨碍你做女强人而且不用练拳击。”
代菲菲陷入沉思,尹晓强站起来给她的杯子倒满水。
风从窗台吹进来,菊花的馨香弥散开来,浸染了办公室里每一寸空气。
“你说的怕要到外星球上去找。”代菲菲很失望地说。
“这世界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就像这菊花,它很美,可有多少人发现它?”
尹晓强边说边走过去站在花盆前。代菲菲听尹晓强这么说,抬起头看花,她看到的是尹晓强,花被他挡着。
“一旦找到这样的男人,保准你能飙上天。”尹晓强回到座位上说。
代菲菲猛然觉悟,她发现自己一点点地钻进了尹晓强的圈套,这个平常看起来沉默寡言呆头呆脑的家伙说起话来也会滔滔不绝,还*精*精的,这让代菲菲刮目相看。
代菲菲不干了:“尹晓强,你少给我绕弯子,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要绕什么弯子,我就故意顺着你,看你到底要上演什么丑剧。”代菲菲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掩饰不住脸上的暖意。
“我这不是替你参谋,要你飙起来,完成女强人的夙愿嘛。”尹晓强说。
“我飙起来!我飙起来到王母娘娘那里吃蟠桃,你呢?堕入十八层地狱,你如愿变成了一条狗,阎王老子觉得你十恶不赦,就这样变成狗太便宜了你,一巴掌把你打回原形,黑白无常扔给你一支镐要你到十八层地狱下面给他挖煤……”
尹晓强被代菲菲挖苦得体无完肤,他看看代菲菲,代菲菲脸上洋溢着含笑的温情。这温情鼓舞了他,他不再拘束:“到了十八层地狱下面,我也一遍遍地惦着你念着你!把你从天堂叫下来,你带了桃核,我们一起在十八层地狱下种树。”尹晓强斗胆说。
尹晓强忽然入了戏,他站起来摇头晃脑地低声吟哦:“代菲菲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代菲菲你慢慢跑,地狱这边风景独好;代菲菲我想你,地狱牛郎想织女,代菲菲你发善心,杭州西湖去踏青……”
代菲菲抓起孔一杰的剧本一把扫过去,尹晓强的眼镜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尹晓强收了戏,弯腰在地上摸索:“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
尹晓强那模样把代菲菲逗乐了,她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向上翘起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尹晓强笨手笨脚的可怜样触动了她的恻隐之心,她走过去用脚尖轻轻地把眼镜推到尹晓强的手边。
尹晓强手指先碰到代菲菲的脚然后才摸着眼镜,代菲菲的脚上穿了薄薄的丝袜,很有质感。这一瞬间,他产生了幻觉,他去了从没去过的南国,杏花烟雨,漓水江南,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他去了从没去过的塞外,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驼铃声声,残月如钩……
尹晓强涨红了脸站起来,他看到代菲菲在面前站成一株亭亭玉立的木棉树,他颤着声音问:“菲菲,听到我心脏的跳动么?”
代菲菲羞赧地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跟着尹晓强的心脏一颤一颤的。
正在这时,“笃笃笃”办公室的门被敲得山响,一个声音在门外高叫着:“蟑螂,蟑螂,你他娘的特不够意思,都几点了还把老子晾着,穷得吃不起一顿大餐是不是?”
代菲菲和尹晓强像触了电,迅速回到座位上。代菲菲拿起孔一杰的剧本装模作样地看着,拿起笔在稿子上划拉,看起来像正在琢磨着什么。尹晓强顺手拿起一本稿子,拍着桌子说:“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这样的稿子也要拍成戏,江山还活不活?”
猴子大大咧咧地跨进办公室,一眼看到代菲菲,怒形于色的表情僵住了。他的眼睛像把刷子,一刷子一刷子地从代菲菲头顶直刷到脚跟。代菲菲心里发毛但也不便发作,佯装着问:“您找谁?”
猴子一下子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蟑螂——哦不,尹晓强,我的铁哥们。他在你手下工作是吧,或者与你一块工作?承蒙你指导,我代他谢谢你了。”
“不客气。”代菲菲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次出差来S市,感谢尹晓强盛情款待,我准备今晚设一饭局答谢尹晓强,敢请您赏光一起去好吗?”猴子刚才还嚷嚷着要尹晓强管饭,这下忽然大方起来。
“谢谢,我今晚真的有点私事,不能如约,请你原谅好吗?”代菲菲婉拒。
猴子看着尹晓强,他希望尹晓强替他说话。
尹晓强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代菲菲看他嘟哝的口形与嘟哝孔一杰的没什么两样。
“客气就见外了,就今晚,你定个地方,我们一起出去坐坐,是吧小强?”
代菲菲刚要拒绝,尹晓强问:“可以下班吗?”
“当然可以。”代菲菲答。
尹晓强拉起猴子就往门外走。猴子边走边说“就这么定了,定了!”
“蟑螂,今晚不把她请来,我在你这儿住三个月,吃穷了你再走。”代菲菲听猴子边下楼边威胁尹晓强。
5
“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孔一杰正趴在座位上看稿子,突然一个声音飘进耳朵。抬头看,没人。孔一杰毛骨悚然,像大黑夜一个人坐在空屋子里看《聊斋》。
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来:“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孔一杰发现这声音发自背后,回过头看见尹晓强靠墙坐在儿子常写作业的小凳子上望着自己莫名其妙地笑。
“大白天见*啦?啥时候溜进来的,吓我一跳?”孔一杰不满地说。
“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尹晓强不回答,仍然重复着这句话。
“看看,又疯一个,文学真容易叫人发疯。”
“不过这大事是大好事,你别怵。”尹晓强继续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孔一杰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好事。
“你嘴里能吐出象牙?你吐给我看。”尹晓强学会了代菲菲的招式。
他摸出一沓钱在孔一杰眼前晃晃:“这个,两千,给你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爸,午休呢!你又在对着墙壁说话,是卡壳了还是有了灵感?”里间的儿子大声说。
“嘘——借一步说话。”尹晓强压低嗓门,把孔一杰拉进他家的洗手间。
海鲜馆里人很多。代菲菲,孔一杰,猴子,尹晓强还有孔一杰的儿子孔青竹围坐在一起。尹晓强耷拉着脑袋,脸上充了血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
他心疼他的两千元钱。
中午,他像哄婴儿一样把猴子哄上床,偷偷溜出来找孔一杰。孔一杰不在,他就坐在他儿子的小凳子上等。他忍痛拿出两千元钱,要孔一杰配合着演一场双簧。
孔一杰下周要为儿子孔青竹举行12岁生日庆典,尹晓强求他邀请自己担任策划。既然担任策划,孔一杰总要请他吃顿大餐,这大餐按尹晓强的要求就定在今晚,并告诉孔一杰,他可以顺便带上猴子。
孔一杰坠进了迷雾,他说:“那为什么反过来送我钱?不明不白的钱我不能要。”
尹晓强不得不把猴子今晚要请代菲菲吃饭的事告诉孔一杰。他说:“教授,饭算我请,钱我出,你就算帮忙当一回保险丝,把猴子和代菲菲的电路给断开了,他们不接触,就不会碰出火花,我就感激涕零了。”
孔一杰有种被收买的感觉,不过二人还是站在洗手间里合谋了一个在他们看来天衣无缝的“局”。
谁也不会去想,要去海鲜馆的时候孔青竹知道了他爸是为他请客,这小子也不管尹晓强脸上挂得住挂不住,坚持要由代菲菲策划,不由分说咚咚咚地跑上楼拉起代菲菲就走。代菲菲不明就里,很乐意地跟着来了。
孔青竹拉着代菲菲上了出租车,猴子站在外面问:“还有座吗?”也不等回答拉开门钻进去。
尹晓强和孔一杰一起另外打的,二人面面相觑。还是尹晓强先开口:“今晚的餐费……那两千元……”
“要不这样,我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代菲菲,这样一定会把饭局给搅*了。”孔一杰说着就拿起手机要拨代菲菲的电话。
“罢了,罢了!”尹晓强摆摆手,气急败坏地关了孔一杰的手机。
一行人来到七楼找个位置坐下。孔一杰把菜谱递给代菲菲,代菲菲点了一盘海瓜子,一盘虾婆婆。孔青竹说是他的人生大事,坚持要点菜,他点了一盘扇贝加粉丝,粉丝有点像鱼翅,很诱人。尹晓强点了盘蛤蜊炖蛋,把菜谱递回给孔一杰,孔一杰礼貌性地递给猴子。猴子说:“不吃海鱼也叫吃海鲜?”他顺手点了一盘海参,一盘带鱼,一盘*花鱼。
服务员拿了菜单去报菜,猴子打了个手势喊:“回来!”
“有火锅没有?我们这里有东北人。”
“我们店主打生猛海鲜,但一般的火锅也是有的。”服务员答。
“记住了,再来一鸳鸯锅,一半牛肉一半驴肉。”
尹晓强看着猴子,恨不能把他当海鲜给吃了。
代菲菲与孔青竹要了饮料,孔一杰来的时候带着茶杯,他只喝自制的茶,拒绝酒和一切饮料。孔一杰说公司有规定,工作日不准喝酒,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要,代菲菲倒杯饮料给他。
猴子感到很无趣不过还是要了一瓶酒。
猴子端起酒杯请代菲菲:“很荣幸认识你,有缘才相聚嘛,为相聚走一个?”说吧“咕嘟”把一杯酒喝去三分之一。
代菲菲喝一口饮料。
猴子放下酒,顺手把*花鱼倒进牛肉火锅里:“东北人喜欢乱炖是吧?”
代菲菲未置可否,孔一杰和尹晓强皱皱眉。
猴子又端起酒杯对孔一杰说:“感谢盛情款待,为感谢走一个?”说罢“咕嘟”又喝了三分之一。
“你慢点。”尹晓强怕猴子喝透了说些什么。
猴子吃了点菜,端起酒杯对尹晓强说:“这次来S市,是我最高兴的事,多年不见呢,为高兴走一个?”说罢“咕嘟”把一杯酒喝干了。
一杯酒下去,猴子的舌头短了。斜着眼问代菲菲:“代策划这么年轻漂亮,今年多大呀?”
尹晓强刚要阻止,孔青竹替代菲菲答:“26岁。”
猴子给自己斟上酒,喃喃地说:“26,比我小五岁呢。”
猴子离喝透还有点距离,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他赶紧把话往回收:“也是,虽说与蟑螂同窗,但我大他五岁。小时候离学校很远,11岁入学,要不跑不了那远的路。”
邻桌上一个干瘦的男子带了三四个人喝酒,一个剃了光头的男人从门口进来说:“贾哥,我刚从N市回来,胡不归带着款子跑了……”
猴子接着说:“不过大点好啊,不是说嘛,‘二十男人是半成品,三十男人是成品,四十男人是精品,五十男人是是极品……’”
猴子还要往下说,孔一杰替尹晓强解围:“那,我说,你最好别恋爱,半成品不如成品,成品不如精品,精品不如极品,你最好等到五十岁再恋爱。”
代菲菲哈哈大笑,说:“我们江山的稿子有精品有绝品还没有极品。你要成了极品该把你拷贝到屏幕上。不过说起恋爱,可别到八十,那成了纪念品。”
猴子端杯子的手僵住了,然后杯子晃了晃,一仰脖子,喝下去半杯酒。满脸懊丧地坐在那里。
“去你妈的。”邻桌上干瘦的男子抄起一盘海鲜砸在光头脸上,光头杀猪似地嚎叫。
猴子眼里泛着蓝光,对着邻桌叫:“妈的什么玩艺,敢在这撒泼。”
一个叫蛮子的男子提着啤酒瓶走过来:“怎地啦哥们,哪儿不舒服?”说着抡圆了啤酒瓶往猴子脸上砸,猴子想躲,可身子软了。
孔青竹吓得嗷的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孔一杰拿起筷子夹住啤酒瓶,手腕抖了抖,蛮子没明白过来,啤酒瓶已经到了孔一杰的手里。
四个人围过来。孔一杰一只手抓起蛮子把它倒着提溜起来走到窗子前。窗外华灯初上,如过江之鲫的各色车辆高声鸣着喇叭。
“信不信我把他扔出去?”孔一杰说着手腕再次抖了抖,蛮子的骨骼嘎巴嘎巴地响,他在窗外呻吟。
干瘦男人走过来,对着孔一杰竖起拇指:“爷,爷,你是爷!”
孔一杰放回蛮子,在他胳膊和腿的位置踢几脚,蛮子能动了。干瘦男子带着人走了。
6
猴子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他看见了代菲菲,杏花眼,樱桃口,粉琢琢的脸,披一绺长发婀婀娜娜地走在红地毯上。猴子边追边喊:“代菲菲,代菲菲。”红地毯很长很长,向无边的远方一直延伸,猴子追呀追,红地毯的尽头是一条弯弯的河,河边长着青脆的芦苇,代菲菲在河的中央浣纱,她把薄如蚕翼的围巾和衣服放在清水里一遍遍地洗,水里飘荡着赤橙*绿青蓝紫各种颜色的纱衣,弯弯的像天上的彩虹。猴子逆流而上去追寻代菲菲,代菲菲若即若离地向上游漂移,代菲菲经过的河水泛着涟漪,涟漪里涌动着数不清的水泡,每个水泡里都有一个代菲菲,杏花眼,樱桃口,粉琢琢的脸。猴子对着涟漪喊:“代菲菲,代菲菲”,涟漪随波漂逝,水里的代菲菲瞬间没了踪迹。这时沙州上飘起一阵甜腻腻的歌儿:“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猴子看见代菲菲从沙洲上袅袅地升起来,一直升到半空。代菲菲坐在半空中对着镜子梳理长长的头发,她撕下一片漂浮的彩云搓成绳子搭在半空里,把洗过的纱衣一件件地放在绳子上晾晒。
起风了,风悠悠地吹,天空里就飘着七彩的云,那是代菲菲的纱衣。风越刮越大,纱衣被吹起来向着东北方向飘逸,代菲菲起身追赶她的纱衣。
天风扫过公鸡的耳朵,公鸡“喔喔喔”地叫。公鸡的叫声引发了地震,大地抖动起来,操场大的磨盘竖起来咕噜噜地向东北方向滚动。猴子爬上磨盘,身子像被反复垫起的排球。磨盘带着他向东北方向追赶代菲菲。
纱衣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下飘落下来,山峰下是无边的冰盖,猴子追到这里的时候,磨盘不见了,他一跟头栽下来,掉进冰窟里。
代菲菲恰在这时候飘落下来,她飘落在冰窟旁的雪地上,搅天的风雪下得正紧。代菲菲甫一着地,身子嗖地一声钻进雪地里,她消失的地方立马长出一株亭亭的木棉花。木棉花开得正旺盛,红红的花瓣密密地缀在花树上,在茫茫雪原上荡漾出一抹亮红。
冰窟里玲珑剔透,猴子呆在冰窟里,蓦然听到冰窟外面的木棉树温柔地对他说:“你就静心地在里面呆着吧,里面的时间是凝固的,你不会再长大,也不会老去,冰窟封存着你的岁月和身姿,五年以后冰窟融化了,到那时候你再出来。嗯,到那时候,我们就般配了。”